不被台灣理解的太魯閣號49死悲歌：他們含淚目擊家人肢體破碎

2021年4月2日台鐵太魯閣號408車次出軌事故造成49死、200多人輕重傷慘劇，這不只再次考驗台灣公共安全，也考驗著人們如何好好善待每一個受傷的被害人與家屬 ... 立即登入 帳號維護 會員資料 會籍管理 序號兌換 贊助紀錄 作者專區 支持我們 登出 會員中心 會籍管理 序號兌換 咖啡贊助 贊助紀錄 WSJ訂閱 支持我們 盤點政策 解構時局 內幕解碼 產經調查 歷史新新聞 榮光的代價 欄目 盤點政策 解構時局 內幕解碼 產經調查 歷史新新聞 榮光的代價 盤點政策 不被台灣理解的太魯閣號49死悲歌：他們含淚目擊家人肢體破碎，真正折磨卻在公祭後才開始 謝孟穎 2022-03-3109:00 災難發生當下人人不捨、事後家屬面臨的漫長折磨卻往往不被看見，如今太魯閣號事故罹難者家屬在事發近一年出面談心聲，他們說的，都是不被理解的被害人之痛...（謝孟穎攝） 「那時才5月，去上班有人會來說『妳要開心點』，大家是為你好，但這對我來說是很大的壓力，我無法答應你過得開心點，但我真的已經很努力了……還有同事跑來『我問你喔，賠償金聽說有6000萬嗎』，我懶得去問他哪邊聽到的不實資訊，完全不熟他還來問，我好想生氣、但我又無法生氣……」 2021年4月2日台鐵太魯閣號408車次出軌事故，許多人的生命從此被擊碎了──那一天，有骨折的爸爸急著去找4歲女兒、走出隧道才見女兒頸部以下不再完整，有媽媽想移開壓在女兒身上的鋼板、卻壓到鄰近乘客哀求「阿姨不要搬，我好痛」，她只能停手、被迫迎來女兒的死亡；更多從台灣各地趕赴花蓮的人們，有人找到了表情驚恐、身體多處變形的妹妹遺體，也有人找兒子找好久好久，曾是兒子身體的各部份一點一點回來，最後卻只能找回3分之1…… 一年前這個悲傷的4月初，人們都想為罹難者負傷者做些什麼、衛福部專戶瞬間湧入10億捐款，家屬真正折磨卻在公祭後才開始──有年輕女孩失去妹妹忍著去上班、同事一句句「要開心點」讓她難受，有母親看著死去的女兒被網友揶揄「是不是正妹先拿照片來再說」，還有做父親的買菜被鄰居虧「死個兒子拿3000萬也算不錯了」，社會看似同情，卻讓他們無處可逃。

災難發生當下人人不捨、事後家屬面臨的漫長折磨卻往往不被看見，如今太魯閣號事故罹難者家屬在事發近一年出面談心聲，他們說的，都是不被理解的被害人之痛。

看著女兒壓在鋼板下漸漸發不出聲音、見破碎遺體哭到癱軟他們最難熬的2021年4月 或許人人都會用「人間煉獄」來描述2021年4月2日台鐵太魯閣號408車次撞上山壁以後的種種，真正的地獄是什麼，卻很少被真正看見。

就家屬委任律師陳孟秀所說，在地獄的某一處發生的事情是，一位母親與女兒搭上同班列車、撞擊後天翻地覆，母親強忍疼痛找到女兒、看著女兒被壓在鋼板下想做點什麼，那母親卻在搬動鋼板的同時聽到另一名被壓到的乘客哀叫「不要搬，我好痛」，她再也無法繼續搬鋼板──那母親也知道，如果要救女兒的話另個乘客會很痛很痛很痛，她想救女兒，她也不想傷害其他人。

「後來她就在那邊一直等她女兒，等到女兒沒聲音了，她才離開車廂……這部份，她講到痛哭。

」陳孟秀嘆。

4歲小女孩的父親陳先生之遭遇，更讓當初無酬自願前往花蓮的「七六行者遺體修復團隊」成員之一王薇君感到鼻酸。

王薇君記得，陳先生一次次提到4月2日那天是全家出遊、4歲女兒人生第一次搭火車，他看著女兒與胞妹（女兒的姑姑）在前面座位依偎熟睡的模樣只覺幸福、那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畫面，怎知列車行進瞬間天旋地轉，一切都變了。

「我們去修復遺體的時候，看到小妹妹的樣子，真的那表情很可愛、很安詳笑著的睡臉，但你一看小妹妹頸部以下的樣子，我們團隊所有人都哭到不行……當時陳先生一直在找他女兒，他先找到妹妹、妹妹死了，好不容易忍著骨折的痛爬出去，就看到女兒變成這樣子。

」時隔一年，王薇君講到這裡仍會眼眶泛紅。

受折磨的不只搭上那班列車、親眼看著家人在面前死亡或面目全非的家屬，還有從台北、台南、台灣各地趕到花蓮，急著找尋失蹤家人的家屬。

（資料照，顏麟宇攝） 受折磨的不只搭上那班列車、親眼看著家人在面前死亡或面目全非的家屬，還有從台北、台南、台灣各地趕到花蓮，急著找尋失蹤家人的家屬。

尋人家屬之一是秦小姐，她悉心呵護到21歲、就讀輔大音樂系的女兒就這麼死了，她說「雖然我是罹難家屬，但連我都不能真正感受到陳先生的痛，他是現場目睹女兒慘狀」，但在王薇君看來，尋人家屬的痛亦是難以磨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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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鐵不是第一次發生如此嚴重的死亡車禍，上一次是2018年普悠瑪號出軌18死215人傷的悲劇、一樣發生在東台灣，律師陳孟秀坦言2021年太魯閣號出軌事故遺體認領現場已經相對有秩序了，但就長期陪伴犯罪被害人的王薇君所見，現場程序仍有改進之處──一般人可能無法理解火車事故的結果，但有多年奔走災難現場經驗的王薇君知道，如此嚴重的撞擊會造成現場無數斷肢屍塊、有些人要找回家人還是一部份一部份找回來的，她最希望政府面對災難能改進的程序之一就是解剖相驗能量、程序改進，否則就會家屬被迫一次去看了20幾具殘破遺體、一個個找、看完還要等DNA相驗才能確定是家人。

「就算家屬已經認出來了，DNA還沒驗完，我們就不能先修復遺體、要等檢察官確認OK才行……我記得，認出來以後，有家屬每天早上坐在我們修復室外面等著，我們會勸他不用那麼辛苦、等我們就好，但家屬會說『沒關係，我想在這陪他，我們再怎麼陪也只剩這些時間了……』唉，這些話聽了讓人多難受啊，真的很難受……」這是王薇君見到的，尋人家屬的處境。

即便家屬已經如此疼痛，王薇君依然在現場看到難堪的畫面，是一名母親見到女兒破碎遺體哭到連走路都無法、全身癱軟，當檢察官傳喚問話，幾名無法理解家屬心情的工作人員竟然就直接一邊一個將她架走，完全沒回報狀況並問過檢察官的意思，「她被人家兩邊抬著手腳，抬進去問話……我問，為什麼？你們在幹嘛？她沒有力氣啊！」「拜託，你可以等一下嗎？也沒必要那時候問她啊，她再怎麼樣，那時候能說的話應該也就『這是我女兒』而已……」 家屬最難面對的輿論壓力：鄰居譏「死兩個人拿3000萬也剛好」、網友求女兒照片「拿來再看是不是正妹」 從失去家人的那一刻起，被害人家屬的時空就停在原地，催促他們趕快跑程序、趕快走出來，都太過殘忍了。

回憶從花蓮離開後的日常，失去21歲女兒的秦小姐說，那段日子她連看到「女兒」兩個字都痛得受不了──送走女兒不久後台灣就發生COVID-19疫情本土案例爆發、三級警戒，那段足不出戶的日子對秦小姐來說反而是種喘息，「剛好是我躲起來的一段時間，我都不用去見朋友，去見朋友也是很大的壓力……」她那段時間只躲在家裡追劇、連看書都看不下去，追劇也只能重播以前看過的劇，確保沒有出現「女兒」、「媽媽」等讓她一看就掉淚的詞語。

她那段時間只躲在家裡追劇、連看書都看不下去，追劇也只能重播以前看過的劇，確保沒有出現「女兒」、「媽媽」等讓人傷心的詞語。

（謝孟穎攝） 從小與妹妹感情深厚、妹妹卻在31歲搭上死亡列車，程小姐說，後來去上班真的很是艱熬──那時候離4月2日災難不久、才5月而已，同事會關心「你要開心點啊」，這是好意，卻讓她真的有壓力，「我在上班已經很控制了、頂多想著要去廁所哭，我無法答應你馬上開心點，但我真的已經很努力了……」 陳小姐在事故中失去6歲女兒，8歲女兒則顱內骨折重傷在醫院搶救、即便救回來未來也有55%機率有腦部永久損傷。

陳小姐說，那時支撐她走下去的力量就是照顧大女兒，她一直待在花蓮慈濟陪伴女兒動手術，不安而心疼地撐過前幾個月。

即便家屬拚命想遠離，紛擾仍是一直來，媒體與輿論是雙面刃，有人支持家屬、自然也有人會造成壓力。

秦小姐坦言，雖然當初她希望自己站出來講話能對離開的人們有幫助、出來面對媒體，「其實媒體採訪我自己都不太回頭看，我不敢看……我女兒的新聞底下就有被留很糟糕的話，媒體下標『音樂系正妹』，就有網友留言說『什麼正妹，相片拿來再看正不正』，我是很後面才看到，前面我不敢看……」 一旁曾經因兒虐案件失去姪子的王薇君也想起，這種狀況並不少見：「那時我女兒受訪，底下還有人說，別難過，我再跟妳生個表弟──我那時也不知道怎麼反應，比起憤怒，我很難過，怎麼會這樣子呢？原來，跟我們共同跟我們生活在台灣的人，居然可以這樣子……這次事故還有個爸爸哭著跟我講，鄰居愛那邊碎嘴，說這家人就是做了缺德的事、小孩子才會發生這種事……所以你說，被害家屬怎麼敢站出來？出來有這麼多惡意耶。

」 太魯閣號出軌事故過後衛福部專戶火速湧入10億捐款，這是大眾的關懷、家屬也感謝，但同時他們也很怕被帶風向。

陳小姐說，有家屬去買菜就被鄰居講「死兩個人拿3000萬，這樣也好啦」，程小姐也碰過不熟的同事跑來問「聽說你們都有6000萬喔」、完全不符事實，「我也懶得去問他在哪邊聽到的，我好想生氣，但我無法生氣……」 在律師陳孟秀看來，雖然衛福部很快就把大眾捐款發完、一個家屬拿1800多萬，但家屬真的需要這麼多錢嗎？事實是家屬對於捐款與求償都恐懼不已，他們只希望台鐵付出代價，卻又深怕被簡化成「只要錢」，這方面陳孟秀努力跟家屬溝通：「我告訴他們，你們就算要錢也沒錯，台鐵沒有能力還你一個孩子、一個家人，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求償，重點不是多少錢，是台鐵要一次賠得比一次多。

」 「我告訴他們，你們就算要錢也沒錯，台鐵沒有能力還你一個孩子、一個家人，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求償，重點不是多少錢，是台鐵要一次賠得比一次多。

」（資料照，顏麟宇攝） 也確實，2018年台鐵普悠瑪事故後罹難者家屬每人獲賠1570萬，在那之後整個社會投注資源要改善台鐵安全，不到3年後發生的太魯閣事故死亡人數卻翻到3倍，陳孟秀說：「家屬都會講，假設今天太魯閣事故在普悠瑪事故後6個月內發生，他們真的不會怪台鐵、改變也需要時間……但現在事情一樣發生、一樣每個人賠1570萬，有個媽媽就很不願意簽和解書，她一直想，為什麼台鐵又犯了錯，賠償還是同樣的1570萬？」 「我很謝謝台灣人溫暖照顧家屬，但這些不是台鐵做的。

」一名美籍罹難者家屬如此看待台灣的善款、台鐵的態度。

王薇君說，再多錢對家屬都沒有意義，有父親拿到慰問金就捐出去成立獎學金、幫助台東地區讀小學的原住民孩子，也有母親就算拿到慰問金還是拿著舊舊的手機，是人都該知道那些錢他們花不下去，他們要求賠償不是為了物質，是要台鐵負起責任的「懲罰性求償」，但，光要讓社會理解這件事就好難。

「他很傷痛，但他不會想去傷害這個世界」究責過程一再受傷家屬仍感謝身邊溫暖力量 後來罹難者家屬組成團體「太魯閣的眼淚」訴求台鐵改革，他們不只原地流淚，而是積極地站出來為家人討公道、爭取更安全的台灣，但那過程也確實再三受傷。

律師陳孟秀說，光是出席2022年1月21日台鐵承包商李義祥的羈押庭，對家屬來說就很痛，那時間剛好過了跨年、接著又要有農曆新年，他們想到親人不在身邊就崩潰大哭，但更怕自己不去開庭的話就沒有人關心這事，因此許多家屬願意抛下工作、不管多遠，從台南跑去花蓮開庭的家屬都有。

每次審理當然都會有被告抗辯，陳孟秀身為律師也看見，這過程對家屬很煎熬。

最讓陳孟秀心疼的是，就算家屬在法庭受到種種刺激、已激動到雙手冰冷又發抖，當一群法警衝過來喊「先生你要冷靜、要放下」，起初激動對法警吼回去的家屬很快會冷靜下來，因為他知道隔壁還有人在開庭：「他轉頭發現其他法庭在開庭，他就會馬上道歉……這真的讓人看了很心疼啊，他很傷痛，但他不會想去傷害這個世界……」 「這真的讓人看了很心疼啊，他很傷痛，但他不會想去傷害這個世界……」（資料照，柯承惠攝） 從2021年4月2日至今，家屬總是處處忍耐與退讓，例如5月份COVID-19疫情三級警戒到來，即便有家屬覺得台鐵逼簽和解書很離譜、想出來抗議，秦小姐說，大家總會彼此拉著彼此，「雖然我們很想做些什麼，但我們不能影響到大家防疫……」王薇君說，家屬忍到7月31日才出來開記者會，沒想到新聞火速就被東京奧運蓋掉，最諷刺的是家屬看著總統與行政院長為了奧運選手搭經濟艙而道歉，他們多希望自己也能等到政府一個道歉。

儘管這一年來罹難家屬不斷被遺忘、被要求忍讓，一路陪伴家屬的律師陳孟秀也看見家屬的力量，例如2022年2月10日家屬會見行政院長蘇貞昌：「你會感受到大家是一起的、勇敢起來的，我真的為他們驕傲……我們不卑不亢，我們在全國人民面前訴求台鐵改革、沒有一個人是為了自己利益，結束後我們大家也給彼此一個擁抱，真的很感動，這麼痛的時刻你們願意出來，而且不是為了自己，是真的不願意讓這樣的痛苦發生在別人身上。

」 問起受害者家屬最需要的是什麼，陳小姐說，她最感謝的是有朋友不多問什麼、只說「有什麼事情就講，我來花蓮幫忙」，陳小姐也大方跟朋友說重傷的大女兒喜歡《鬼滅之刃》，一群朋友還真的瞬間蒐集了滿滿的鬼滅角色娃娃送到花蓮慈濟、在病床上陪伴著為開腦手術而苦的女孩；失去妹妹的程小姐也感念，有些朋友不多問，知道她這陣子處理喪禮必須穿黑色衣服，就默默寄一件黑色薄外套來；失去21歲女兒的秦小姐那陣子出不了門，但她很感謝，後來有朋友問：「這星期天要不要陪我們出去走走？」朋友把她當一般人、沒有過多的關切與詢問，也讓她終於願意稍稍走出內心幽暗那一處了。

陳小姐說，她最感謝的是朋友說「有什麼事情就講，我來花蓮幫忙」，重傷的大女兒喜歡《鬼滅之刃》，一群朋友還真的瞬間蒐集了滿滿的鬼滅角色娃娃送到花蓮慈濟。

（家屬提供） 2021年4月2日台鐵太魯閣號408車次出軌事故造成49死、200多人輕重傷慘劇，這不只再次考驗台灣公共安全，也考驗著人們如何好好善待每一個受傷的被害人與家屬。

這一年來，太魯閣號事故罹難者家屬有情緒崩潰之時、亦有感受到被好好接住的時刻，該如何善待每個生命，他們走過的路，足以借鏡。

2022/4/3更新，更正啟事 本文因記者對多位受訪者發言理解有落差，造成台鐵方辯護律師困擾，目前文章已修正錯誤部份，以下也附上台鐵律師聲明： 三月三十一日及四月一日有關太魯閣翻車事故的報導及網路分享中提及台鐵辯護律師說：「太魯閣事件是意外，而且像健達出奇蛋，三個驚喜一次滿足」之言論並非事實。

辯護律師在元月二十一日於法庭陳述中，非常明確地嚴厲指責台鐵這個組織體運作出問題了，而且交通部、台鐵局有重大疏失，並沒有説這個事件是「意外」。

此外，辯護律師也當庭說到台鐵有龐大資源每年數千億預算，有能力做好行車安全，所以強調台鐵必須檢討，並且認為這個龐大的「組織體」犯罪了。

同時在回應檢方的論證時，辯護人提到刑法的因果關係理論時，認為檢方所採的是學理上最寬廣的「條件說」，跟目前實務所採的「相當因果關係說」不符等等專業的刑法理論，去反駁檢方就因果關係的推論。

並未有報導中所謂的辯護人說是「建達出奇蛋三個驚喜一次滿足」的說法，更未曾說這是一個「驚喜」，以上元月二十一日法庭審理均有法院的逐字稿筆錄可以輕易核對，由於事律師專業形象與倫理，必須鄭重澄清。

林家祺律師、湯文章律師，2022年4月2日 了解更多台鐵太魯閣號408車次出軌後續，請參考罹難者家屬團體「太魯閣的眼淚台鐵0402太魯閣號408車次」（連結） 讓事實說話，讓政治人物不敢說謊話 ──《新新聞》需要您的贊助支持 在1987解嚴那一年創立的《新新聞》，秉持「公正」、「真實」、「進步」的信念，我們在紙本媒體時代曾創造了「讓事實說話，讓政治人物不敢說謊話」的口碑，如今我們要在網路媒體時代把這個責任延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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