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生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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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導、簡導第一道提問:號稱台灣最古老的樹種之一的玉山圓柏,究竟與台灣地史的關係 ... 偏偏人們喜歡聽故事,且最好是可以引發無窮想像的故事,於是宗教界走向科學, ...
雪山盟(上)
陳玉峯
隨順因緣不是消極的盲從,而是智慧積極的選擇與具體的實踐!
公視柯金源導演上雪山、翠池,找我偕同踏勘台灣生界的傳奇,也捎過來九道大哉問。
就我現今分別識(理性、知識等)與無分別識(覺知、悟性等)常處於「不可以知知,不可以識識」,或心境模糊、泯滅的狀態下,一道比一道無解,道道提問盡是讓我啞然。
我不確定我上了雪山,再度目睹1991年1月1~5日燒向雪山主稜,大火焚毀玉山圓柏的枯骨,我會有何感受、體悟,或發現生界的奧秘,也無從預估我在翠池古老的巨靈林中,生界如何與「我」對談?超過4分之1個世紀,我只在紅塵十丈,偶而看見山友po出雪霸的莊嚴靜寂。
※柯導、簡導第一道提問:號稱台灣最古老的樹種之一的玉山圓柏,究竟與台灣地史的關係為何?
我不喜歡台灣當今出題跟解題的內容或方式,因為有意義的問題通常沒有死板的答案,人生絕大部分的現象與本質,迄今從沒有明確的答案,除了冰冷的數理公式。
能回答的,絕大部分是歸納之後的想像,是小說故事。
偏偏人們喜歡聽故事,且最好是可以引發無窮想像的故事,於是宗教界走向科學,科學也還歸宗教。
而天底下誰可以告知「現象是事實」?「事實是什麼東西」?我實在不知道人生是不是事實,百萬、千萬、億年是事實或概念?我只能在人類普遍可以接受的理性語言之下,敘述些微四十餘年的浮面認知。
地體學家們估算,過往1萬年來,台灣島平均地表每年長高0.2~0.5公分,中央山脈據說有可能每年升高1.2公分。
準此,台灣島出海約250萬年以降,海降海升不計算,則台灣的最高山應可高達12,500公尺(以0.5公分計算),是全球最高山的1.5倍以上,但是為何台灣的玉山、雪山、秀姑巒山等,都在4,000公尺以下?
因為台灣高山地區的物理剝蝕率是亞洲平均值的44倍,是北美洲的152倍,是阿爾卑斯山的13.6倍,反正,最近1萬年來,台灣地表平均每年剝蝕掉約0.5公分,長高與剝蝕大致打平,而且一般咸信,120~200萬年前期間,台灣已具備海拔超過3千公尺的高山系統。
另一方面,台灣生界的最大引進且發展,我認為最可能或只能在新生代第四紀的2百萬年來,地球上所發生的,最重大的4次冰河期,特別是發生於150~137萬年前的「古薩(Günz)冰期」,從東喜馬拉雅山系,跨過沒有海水的台灣海峽,玉山圓柏、台灣冷杉、台灣鐵杉等龐多溫寒帶族群的祖先,集體遷徙來到台灣,而且,在6、7千萬年前,住在北美洲與亞洲仍然連結在一起的土地上的檜木族的老祖宗,也經由日本島弧、琉球,來到台灣。
也就是說,我認為台灣現在中、高海拔的裸子植物群,應該源自150~137萬年前來到台灣,但左右現今生態系最重大的環境變遷則是「沃姆(Würm)冰期」(11~1萬年前)結束之後的增溫現象,在1萬或8千年來,形成現今的八大生態帶,即令增溫過程中,上上下下出現多次的小冰期,例如:1350~1850年的小冰期,必然也幫助玉山圓柏等高山植物續絕存亡的一臂之力。
在那5百年期間,台灣平均氣溫較今低了約1~1.2°C。
如今最恐怖的變遷,應是「病徵畢現」的1990年以降,人類終結了地球大約8千年來「不正常的超穩定的氣候」,已然進入地球史上「正常的大不穩定」;人為造成的溫室氣體大暴增,連鎖效應早已造成全球各地的大動盪。
對台灣生態體系而言,首當其衝的,必然是上、下兩大極端區的高山生態帶及海岸地區。
我在2006年公佈台灣西海岸的指標物種,從1970年代以降,30年來,往北遷徙30~80公里;而1980年代,我證實台灣植被帶正在往高海拔遷移。
這等變遷,必然壓縮台灣高山植物的生存空間,我認為高山植物的滅絕現象早已發生,只不幸欠缺充分的研究調查而已!更不幸的是,以保育自然為責任的國家公園範圍內,竟然擴充種植外來入侵種如法國菊等,更讓困境雪上加霜。
雪山山脈、中央山脈、玉山山塊等台灣高山地區,因為地層地質以粘板岩(硬頁岩,輕度變質的沉積岩)加上砂岩為主,再擠壓造成地層面的傾斜(即單面山的順向坡及反插坡)、頻繁地震、強風、豪大雨、年度寒冷季節,日夜溫差的凍拔作用(晚上水分結冰的膨大,以及白天冰融的縮減,鬆動岩層、岩隙等),因而岩層裂解,大小岩片、岩塊的剝蝕,堪稱世界之最行列,登山客常稱為「碎石坡」的裂積地形非常普遍。
整體而言,台灣高度變動的地體或環境,劇烈加速演化的腳步,導致變化最緩慢的古老裸子植物群,以百萬多年的時程,造就全面特產化的現象,因而圓柏變成玉山圓柏特產種或特產變種;冷杉演化出全球唯一的台灣冷杉;鐵杉不僅成為特產種或特產變種,北大武山的族群更另行異化;台灣雲杉毫無疑問,屬於標準的「台獨分子」;台灣紅檜也堅持全球唯一;一些松樹也都逕自發展認同的極致。
相對的,全球各大陸塊的裸子植物,不僅「老態龍鍾」,有些物種數千萬年、億年也頑固不變。
因此,古老的玉山圓柏之反映台灣地史的特徵,我歸納為下列各項:
1.台灣以地理位置及高山島的環境,形成地球生命大變遷的「諾亞方舟」,收容恐龍滅絕前後,大量活化石最靠近赤道的孑遺海角一樂園。
2.以最短時程,由地體的快速變動,催生地史上演化最劇烈的裸子植物群。
3.以在地族群的角度,配合最劇烈翻轉崩蝕的台灣高山環境,玉山圓柏由矮盤灌叢,善變至三、四層樓高的大喬木,幾乎是地球史上的異端植物。
4.玉山圓柏延遲台灣高山脊稜的崩壞速率,也形成中央脊稜高密度「Z」字型的突尖點,形塑台灣高山地景的曲折多變。
5.以冰河時期的極值估算,台灣植被帶約可上下遷徙2千公尺或更大落差。
1萬年前,玉山圓柏可能存在於奮起湖大凍山頂,甚或台北石碇皇帝殿;1850年以降,玉山圓柏族群正往高處遷移,且由南往北、由下向上退縮或消失中。
1980年代,我確定玉山前峰及玉山西峰的玉山圓柏族群已趨遲暮,估計本世紀內即行消失。
如果持續暖化,到本世紀末,我估計玉山圓柏族群平均將只剩下海拔3,800公尺以上地區,以及高度崩塌的山頂、稜線裸岩區可資存活,而玉山圓柏喬木林將消失,或僅呈小塊斑族群。
6.高山植被帶特徵指標的玉山圓柏的今後變遷,也暗示台灣高山植物到本世紀末,數量將消失一半以上,且必有許多物種滅絕,更且,特產種的比例將更形提高(註:1920、1930年代佐佐木舜一估算約150餘種的高山植物,特產種比例為74%)。
7.玉山圓柏很可能是台灣已知最高樹齡的樹種,而且,以其存在於台灣最高海拔地區,最直接反映大氣候變遷,以及地體、地形的變動。
其乃絕佳的自然史活見證,早該建立永久研究資料庫,作為一切自然探索的重點議題及材料之一。
個人認為很有意思的題目,即千年來小冰期與玉山圓柏,以及八千年來氣候變遷與玉山圓柏的探討。
※第二道提問:由玉山圓柏的樹齡、樹形體態,可以闡述何等的生態哲理?
我們歷來窄化了生態的原意及內涵,我喜歡用「生之態」取代「生態」的用字。
所有生命與生命、生命與環境、生命與歷史或演化史、生命與宇宙、生命與神的相關,在我心目中,都是「生之態」,所以宗教學我視同「生命意識的生之態學」,等等。
過往唯物科學探討的「樹齡學」,大抵著眼於年輪與降雨、氣溫等氣候相關,試圖建構自然史的演變等,北美曾經利用死、活刺果松,成功地推演8千2百多年的氣候與自然史;也有人利用樹齡學探討人種遷徙、地球磁力變化、檢驗炸藥爆炸、空汙等。
台灣曾經以台灣二葉松探討年代與火燒的相關等。
然而,各種直接證物的出現,數十年來超越樹齡學的精準與迅速,而傳統樹齡學偏重在整體樹木生長的反應,我認為其意義在生態研究較重大,而非應用科學。
在此我先交代玉山圓柏的年生長。
以氣候條件而言,玉山圓柏被估計年度生長季約有120天至半年,或只限於5個月內,但我認為即令埋在薄雪堆中,乃可進行少量的光合作用,維持生命基本之所需,我不確定有無比較徹底的「休眠態」。
其胸徑的生長速率,每直徑增加1公分,約從8.33年至喬木平均的22.8年,所以,長到1公尺直徑的大樹約須2,200年,但300樹齡以後,生長速率偏緩。
依我調查經驗,矮盤灌叢的樹齡多在5百年以下,抑或中徑木即行繼續更新。
同一生態帶的玉山杜鵑則很難活過150年,彼此形成初生或次生演替的互補現象。
它們配合地體變動,進行緩慢補位、競爭或互補作用,經營高山地區穩定與崩塌的輪迴,更隨著氣候變遷,進行複雜天地間的沉默大戲。
全台灣已知最高樹齡的老樹,我認為是毀於約2~3百年前大火,秀姑巒山下側的大谷盆地秀姑坪。
1980年代前葉,我一株一株測量海拔約3,500公尺以上的死活玉山圓柏胸徑,估算樹齡與其更新高峰期,並推算高山地區火燒的大略間隔,等等。
我量得一株被火焚毀的巨無霸,胸周約達578公分,或說直徑大約184公分,至少曾經活了4,600年,甚或5,000年,而在大約300年前因火焚而死。
一般說來,灌盤的玉山圓柏樹齡大抵以500年為極限;中、大喬木大抵在700~1,000年終結;少數的巨木可以活到2,000~3,000年;極端老樹或可存活5千年,這是我40年台灣山林調查有所憑據,以及見證過的數據所歸納。
假設我所調查到的4,600~5,000歲的玉山圓柏老祖公,恰好也是上一代4、5千年巨靈,生前最後的種子所萌長,則兩代父子或母女,歷經了最後一次大冰期之後的全程歲月。
則萬年來翻天覆地的大變遷,在兩代樹木的傳承中完全閱歷。
它們的身軀,也就銘記著台灣地史不可思議的見證。
台灣傳統宗教雕刻木頭為神明,而玉山圓柏如是的巨靈,每株都是超級神尊,不用俗民為其開光點眼,它自己全身每個氣孔都放光!而依據台灣傳統佛禪教的精義,神佛無形,神佛像是「寓像」,精神象徵的載體,不是神明。
神佛像是提醒世人,有為者亦若是!而玉山圓柏則是活體精神,靈性直接的應現,活靈活現的超級神尊!
即令數百年的灌叢,多超越整部台灣文明史。
玉山圓柏的形態、體態,大抵至少都跨越上次的小冰河期(西元1350~1850年)以迄現今。
我相信如今感動世人、震撼視覺、張撐生命無限力道的,玉山圓柏枝幹的盤虬曲張、張牙舞爪、衝破造形極限的生命舞姿,正是上次小冰河期及其後,重雪、霜寒地凍、長時程不斷改變的強勁季風、岩屑岩隙或落石、凍拔作用等等,所有環境壓力合成的外在牽引與雕塑,連同生長季細胞分裂、茁長的表現型,複雜交纏的交響曲。
每枝條連同體幹,乃至隱藏地土中的根系,譜寫數百乃至數千年造化的史詩,那是劇力萬鈞的生命聖樂。
每次看見玉山圓柏,我都想跳舞!我都想追隨它的紋理,扭動我全身每一條肌腱,穿梭時空隧道,展讀一頁頁台灣自然史。
每株樹木都會思考,而且記錄在年輪或生長輪。
人們縱橫歪斜地切割木片,看久了,悟出了道理、哲理、自然紋理、宇宙運行的軌道,等等,大抵都是出自樹木思考的痕跡。
人們隨著生活累積記憶,記憶卻不斷增長、扭曲、變型、自我美化、加油添醋,許多記憶成了夢想與幻境;相對的,樹木的記憶堅貞守恆,是非曲直忠實銘刻,而如玉山圓柏內外一致,它將台灣的記憶千雕萬鑿、永世烙印,它隨順造化,爭而不爭、不爭而爭,它活出了演化的奇蹟與非奇蹟,或說拉長時空的常理。
看著玉山圓柏的千姿萬態,它是我眼見為真最剛毅的「隨順自然」。
我喜歡台灣自然文明史上,1936年台灣總督府中央林業部部長關文彥,走過關山越嶺路後,寫下的一篇的自然文學,最後的一小段話:「……荖濃溪因連日豪雨而湍流滔滔,它若無其事地流逝,碰到岩石就避岩石,遇上高地即就低處,一直隨順地流到應到的地方,而達成其目的。
我回憶曾經三次關山越嶺走過的痕跡,仰望著令人懷念的山中寂靜。
」它沒有特別的文采,它重寫了「上善若水」,但是,它扣準了台灣山林純樸的寫意與境界,隨順的水流、山中的寂靜,如同披在仙女身上的雪白衣衫隨風飄盪。
可是玉山圓柏不同,它是徹頭徹尾的絕地武士,它的隨順是恆無止境的戰鬥;它以二元對立卻合一的極端,用它的纖細與柔情,刻劃生命極限的剛強。
中央脊稜上,無數死後的枯骨,驕傲地睥睨天地,夥同我對秀姑坪如同希臘、羅馬諸神的古戰場的第一印象,教我日後環境運動自我許下「過去戰鬥、現在戰鬥、將來戰鬥、死後戰鬥」的願力!(註:這是我現在才明白的自我詮釋,原來是來自玉山圓柏予我的啟發!)
「活得像一株玉山圓柏!」我想應該是對台灣烈士、義士、勇士、英雄們最恰當的禮讚。
而且,俠骨更柔情,它們捍衛、鞏固全球最易崩塌侵蝕的高山環境,譜出深情款款的童貞,亙古不逾,試問,那一種愛情比它更堅貞?
玉山圓柏身上流佈著至少6、7千萬年來最少變動的曠古基因,足以觀進恐龍滅絕之前的洪荒深層歷史,我那言語無能表述的,屬靈的境界上,還有無窮盡的連結。
※第三問:透過如玉山圓柏、台灣檜木的樹齡學研究,對台灣自然史可以開拓何等視野?
※第四問:雪山翠池玉山圓柏純林的生態特殊性為何?
我將這二問合併回答。
這二問,唯物自然科學的味道較濃厚,但我僅只略微陳述個人較有興趣的面向,而相關於諸多精密科學儀器的探討,不論。
簡約來說,玉山圓柏反映台灣高山地形、地體大變動;檜木林則代表台灣中海拔最劇烈的翻天覆地大變遷,以及數百條河川及其支流的向源侵蝕與成住壞空!
我認為山澗、溪溝等向源侵蝕區,是台灣紅檜苗木長年可資萌長的落腳處,它們伴同溪溝的形成而生,條帶狀成林;它們也是水流切割、澗溝形成的交互影響或互相拉拔,而一體成形。
由台灣紅檜的反應材(reaction
wood),可以計算溪溝侵蝕的大約速率,也可以探討小斷層、盲斷層的可能性位置。
日治時期台灣檜木所謂的三大林場,以及其大面積的純林區,我認為很可能是以2、3千年為週期的超級大地滑及大崩塌所造就。
我透過老木樹齡,估算大地變的生物性指標。
化為通則,一個山區如果最老林木不超過50年,且老林木週遭森林不完整,則我推測此山區為劇烈的反覆崩蝕區。
我以此等勘驗,解析中橫公路等山區道路,不可能持盈保泰超過50年。
而且,從林木樹齡,提供工程應予細小單位化的建構,再合成。
此等微分、積分的工程應用,日本人在阿里山森林鐵路早已創發,可惜未能傳承。
而台灣檜木之所以150萬年續絕存亡、永續存在,夥同諸多生態指標,例如「寂寞而死的母樹」(註:伐木區保留少數良木,提供採種的母樹。
伐木時毫髮無傷,但往往不多久之後死亡,困惑了許多研究者不明所以!已故生態學者柳榗教授於1983年夏季某天,很興奮地告訴我他研究出來了,這些母樹的死因是因為「寂寞」!)等等,指示檜木林是整體伴隨地體變遷,集體演化而出的生態系,山與林是合體的有機,甚至是有意識的生命系統。
老樹及其生態系引導我與時空隧道的聯結。
與其說我40年研究植被,不如說我只是夠幸運可以有機會,不斷地親炙上帝的事業。
如同1917年松田英二寫了一篇追悼英年早逝的(37歲)農學者、台灣植物採鑑家相馬禎三郎,他告訴自己:「……所謂自然的研究,不是多數世人所認為的,樹木與花草的研究;不是石頭與土壤的研究;也不是蟒蛇與蚱蜢的研究,而是透過這些,去敬拜背後的造物主或神的虔敬啊!
曾有人問我採集研究植物的目的,我想:
進入山林的唯一目的,是想要看看聖父的奇異的事業!
說採集、研究,只不過是為了觀察更深奧的,廟堂宮殿之上的『某種東西』的程序而已!」
也就是說,我在台灣山林的學習,不斷透過唯物科學的自然相關,聯結到生命所來自,生命對一切的認知,感悟與願力的承擔。
自然、宗教、哲學與人生,從來渾然一體。
這也是為什麼我研究植被沒幾年,在精神、價值、人生意義、哲思面向,很快地注重自然情操、人地關係、土地倫理、台灣文化或主體意識的依歸,而逼近台灣文化的結構性大議題的緣故,而思維傾向、人生態度也偏好於終極性的某些角度。
近日我重寫對人類所謂「真理」的見解,一樣是來自台灣自然生界的感悟。
形上、形下本無二分分割,抽象、具象也沒斷然分別,只因世人習於近世唯物史觀的斷裂觀,自我隔絕整體的本然,我在20多年前即非常反感於此類「試管嬰兒」式的機器人生觀。
而貫串我40年學習的根基,正是來自母親母土、大化自然的連通管原理。
而如玉山圓柏、檜木的老齡木等,直接予人當頭棒喝。
老齡木正是時空、性靈的大禪師,說法數百數千年,而不著一字一句,是謂沉默之音。
另一種白話解,面對老樹禪師,人不得不開發自性內在,或自己的內在!
至於雪山翠池的玉山圓柏大喬木林,我認為最可能是上次冰河時期結束後所造就,也就是冰斗,萬年冰雪大走滑之後,形成迄今。
這等時空生界的大變遷,宜從全台中央高地全景解析,且從局部在地環境梯度的佐證展讀。
先來一幕想像動畫:
位於雪山(3,886公尺)及北稜角(3,880公尺)南北稜西方約1公里處的翠池(約3,530公尺),應是上次冰河時期結束前,大冰走滑下刮的崩積地,而後再堆積形成類盆地的地形,而崩積岩屑的來源,是雪山主峰北稜及西稜。
這片萬年來的冰雪下崩塌地朝向西北方向崩瀉,是大安溪最上游的支流與向源侵蝕區。
更精確地說,從博可爾山基準點右側3,127公尺高地,翠池三叉山(3,565公尺)、雪山至凱蘭特昆山(3,731公尺)所形成的U字形大虎口,開口朝北微偏西,正是整個向源侵蝕的大扇面。
翠池至少穩定了8千或1萬年。
然後,氣候回暖,逐次型成玉山圓柏大喬木林,且「世襲罔替」,綿延傳承至今。
整條中央山脈、雪山山脈、玉山山塊,舉凡海拔3,500公尺以上的脊稜下側,皆存在如此可能性的曾經存在。
大約萬年來,不斷或恆定的造山運動或地震與崩塌,從南往北,配合大氣候變遷,大趨勢即玉山圓柏喬木林的建立與消失,從南往北,由低往高消退。
再想像一下:
現今翠池與下翠池在今後某次大地震且上緣虎口大崩落,崩陷的邊緣恰好只保留了翠池東南側不到現今玉山圓柏林的5分之1,則此時的玉山圓柏殘存林,大致就相當於現今南台關山下的玉山圓柏林,差別大致在於關山地區的台灣冷杉林已全面進逼上部界。
就這樣,我已經以懶人包的迷你版,摘要了台灣龍脊的萬年大變遷。
另,以玉山杜鵑及玉山圓柏為生物性的指標或暗示,前者較多代表穩定度較低,後者較多則較穩定。
兩者都不存在,則為全面裸岩或快速流瀉地。
以山頭以降的現象詮釋之:
玉山圓柏若稀疏散佈,也就是依其據點,開始穩定立地,而其密度或閉合的程度,大致與該生育地的穩定成正相關。
我曾經在玉山的碎石坡挖掘單株的根系,看見主根被碎石流瀉的恆定方向,推擠成極端的傾斜,可見根系「力挽狂瀾」的力道甚可觀。
排除小冰期等氣候因素,小喬木的存在,代表該立地地形風力的降低,以及土壤地力或潤濕度等條件已趨穩定與豐富。
中、大喬木林則代表高山地區的山林已趨亞極相(subclimax),但大氣候變遷的傾向,將被台灣冷杉林所取代。
然而,由於台灣冷杉的擴展但依林緣效應,因而毗鄰台灣冷杉林的區域,玉山圓柏林才可能在數百、千年被取代。
而翠池這片玉山圓柏巨木林的特徵如下:
1.代表萬年來全台殘存玉山圓柏喬木林之最純林(據稱是唯一)、最高活樹樹齡巨木的孑遺,或為三千多年。
(註:紅檜巨木為多為多株併生者)
2.玉山圓柏喬木純林存在地計有雪山翠池、雪山北峰東南角、南湖大山東南稜、秀姑巒東南鞍部(秀馬鞍部)、玉山北峰鞍部、關山下(毗鄰台灣冷杉林)等。
以最大徑木而言,翠池有株胸徑約150公分的巨靈,但介於100~140公分者約5株;而秀姑巒東南鞍最大木,胸徑雖不及140公分,但100~140公分者,約有8株。
因此,翠池與秀馬鞍的古巨木應不相上下,分別代表北、中部古木林之最。
而以地理及大氣候變遷而論,兩者似乎可代表地球暖化之後,可能性玉山圓柏純林的最後據點。
(註:這是舊數據,依據此度勘查,巨木的數量龐多!)
3.翠池玉山圓柏林最早獲知其存在可能是1932年佐佐木舜一的報導,而1928年8月,鹿野忠雄「發現」雪山的冰河地形,並無敘述玉山圓柏林。
鹿野忠雄與吉村信吉隨後在1934年的報告,正式提及。
國府治台後,遲至1961年,柳榗首度報導其珍貴性;1986年林務局規劃為全國海拔最高的自然生態保護區,名為「雪山香柏林保護區」,面積3千公頃,而1986年研究報告問世,後來復有永久樣區調查,故而或可代表研究與監測之濫觴,資料應為最完整。
(註:側面得知,資料有限)
4.翠池玉山圓柏殆為目前高山登山系統可及性最高的地區,固然保育、研究方便度較高,但人為的環境衝擊也相對增大。
5.翠池圓柏林的最大特徵,其實在於雪山生態系萬年變遷的自然史本身,純林本身是在地地基主、土地公,還兼職註生娘娘,提供雪山山區一旅亙古基因的未來種源。
特徵是一種比較後的偏見,很容易回頭吞噬掉本質與特徵。
我毋寧喜歡說:雪山翠池圓柏林存在的最大意義及特徵,就是翠池環境及圓柏林本尊。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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